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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读美文】摇到外婆桥
时间: 2016-09-19 来源:中幼网
 


  

   我是姥姥养大的孩子。

  在南方,“姥姥”被唤作“外婆”,我怀疑那些翻译外国童话故事的也都是南方人,因为从小到大听故事,故事里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都被称作“外婆”,包括小红帽里那个伪装出来的狼外婆。

  外婆就外婆吧,只要有外婆坐在故事里,故事就有了家的温度。

  我相信韩国导演李廷香一定也留恋这样的温暖,所以她把儿时的记忆化成了电影《爱,回家》(2002年),送给她亲爱的外婆一份特殊的礼物。这份来自外孙女的礼物,着实让人羡慕。

  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。我刚刚断了奶,就被送到了姥姥家。“姥姥家的狗,吃了就走”——小时候,每每嬉戏在姥姥的身边,邻居家的阿姨就会这样逗我,那时,我会扬着一脸的骄傲告诉人家:我不走,我就是姥姥家的小花狗!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  但电影里的小主人公相宇却没有我的欢喜和骄傲。暑假来了,因为单亲的妈妈要找工作,相宇跟着妈妈坐火车,倒汽车,又经过弯弯曲曲的山路,终于来到了山里的外婆家。一直生活在巧克力、电子游戏和旱冰鞋世界里的相宇,必须要接受连游戏机、电池都没地方买的乡下生活,更何况,他还要和又穷又哑、没见过世面的外婆生活在一起。这个原本让孩子们无比渴望的暑假,在相宇那里,却成了烦恼与抱怨的开始。

  恰如片名所寓意的,《爱,回家》是一部返璞归真的电影。影片中的演员几乎都是业余的,扮演相宇外婆的金艺芬老人,没有任何演出经验。电影中,这位77岁的老外婆不会说话,更不识字,孙子急了,她也只会在胸口画圈圈表示对不起。

  我的姥姥会说话,却也内敛寡言。爱人说小时候他姥姥给他念童谣,讲故事,而我的姥姥呢,记忆中她似乎只会讲一个故事,那就是鬼子来“扫荡”的时候,她怀里抱着我妈,手里牵着我大姨,在荒野里“跑反”。

  我妈出生在1944年,天生清亮大嗓门,想必哭得也是惊天动地,这哭声,让蜷缩在高粱地和芦苇荡里的姥姥一回回心惊肉跳。“人家都说,这么大的嗓门,还不把鬼子召来?你妈命大啊,险些被闷死……”每每说到这些,姥姥会停下手里的针线,爱怜地看看我,眼神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幸。

  而相宇的外婆,连这样的故事也不会讲,整部电影,她几乎没有语言,所有的交流都是无声的,弯曲的脊背,苍老的面容,蹒跚的步履,那刀刻般的皱纹里,藏着一个女性喑哑而清贫的全部。

  不过,爱,又何须表白?爱在一针一线的缝补中,爱在深夜茅厕外的陪伴和守护中,爱在长途跋涉为外孙买来的那只鸡里,爱在隐忍与包容中……这位像大山一样沉默生活着的老婆婆,没有念过书,没有见过什么世面,却持守着自己单纯的良善与宽厚:她会在园子里种出让大家都夸赞的菜蔬瓜果,她会拄着拐杖去镇上看望古稀的老姐妹,她还会将女儿拿给她的补品送给生病的邻居……

  多年以后,我才发现,姥姥对我的影响有多深。小师妹曾经动情地对我说:“每次到你宿舍玩,你都会找点‘吃头儿’给我,好像不给我吃点东西,你就不甘心似的。”而这样的待客之道,是姥姥教给我的。记忆里,姥姥总是要把好吃的留给孩子,留给客人,唯独舍不得给她自己。

  是姥姥,让我知道了,什么叫身教胜于言传。

  上小学后的第一个暑假,妈妈牵着我的小手去看姥姥。那时的姥姥,肝癌已是晚期。姥姥养育了七个儿女,艰难的时日耗尽了她的气力。那一年,我最小的姨也已成家且有了身孕,预产期就在初冬,病床上的姥姥还寻思着要给小闺女服侍服侍月子。

  可她却没有力气等到那一天。

  蝉鸣声渐渐弱了,秋天来了,我又背起了小书包,而我的姥姥,却和夏天一起走远了。

  那时的我,也许是对生死还很懵懂,或许是在大人们的私语中已经预感到了那个必将到来的结局,姥姥的逝去,似乎并没有给我带来特别悲伤的记忆。

  而此时,我写着这些文字,却止不住双泪长流,我真真是姥姥家的狗,吃了就走啊。

  小孩子总以为大人的爱永远都会在那里,那个傲娇、自私的小相宇,他看不起又穷又哑的外婆,不管不顾地发泄着他的厌烦与不满,为了买电池,他甚至偷了外婆的银头簪拿去卖……年少轻狂的我们,总是在任性地索取着爱,想当然地享用着爱,却常常忘记了:我们该用什么,去回报生命里那些沉甸甸的馈赠?

  那个夏季,对小相宇来说,注定是难忘的。每个孩子都需要在被爱中,一点点领悟爱的真谛。外婆的宽厚与无私,终于一点点融化了相宇的心,引领他踏上了爱的归途。在即将离开外婆家的那个夜晚,相宇一遍又一遍地教外婆写字:“我想念你”“我生病了”。外婆写不好字,相宇急得哭起来:“你不能说话,又不能打电话,所以你要给我写信啊。你要是生病了,就寄一张白纸来,我知道是你,会马上来看你的。”

  泪水又一次涌上来,我羡慕小相宇,我想念我的姥姥。